[迹冢] 50 終焉

50 終焉

战争开始之后的第七个月，迹部带着手冢的骨灰回到了东京。

手冢所在的部队遭到大规模轰炸，他并不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

不二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刚刚向第三军团的总指挥汇报完前线的综合战报。
他可能已经死了。不二的语气格外冷静，就像是在谈论今天的晚餐。

他本来以为，不二是最任性的人，其实他最冷静。
比所有的人，都冷静，都看得清。
不会沉迷，不会极端，不二永远给自己留着一个位置，不远离，也不轻易接近。
随时都可以侵身而上，也随时能抽身而出。

他去前线的时候，不二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说，别让手冢死了，你要是想和他在一起，就要证明你能够保护他。
棕发的青年笑眯眯的，说，景吾，只有你们都活着，才有将来。
那天阳光灿烂，云的影子掠过他的眼睛。
他以为自己看到了明天。

手冢的部队被派去突袭，他并不觉得会出什么问题。
枪炮无眼，但是手冢是副官，没有机会冲在最前面身先士卒。

两颗导弹击中了临时指挥部。
不二说，他们收到消息了，已经开始更换晚上的新闻内容。

具体不明，你还有一个机会，去确认死亡。

这并不是一个笑话，但是迹部笑了。
他想起汇报中途，总指挥官接了一个电话，脸色立刻就变得很难看。

手冢死了，他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但是，他总可以去看看那个人最后生存的地方。

那个人，虽然看起来一脸冰霜，其实却是腼腆单纯的。爱情的信物，他说要戒指，那人却不肯，说什么也不同意。妥协之后，两人各作了一条项链，把对方的名字带在了胸前。
他一直想着，等战争结束他们回到东京，就好好地结一次婚，昭告天下。到时候，一定要在那双修长的手上，戴一个戒指。

他就是为了把手冢带回来，为了能够在一起，才去的。
他生命中所有的远行，都是为了寻找他的爱人。
但是，他找到了一次两次，最后一次，却找不到了。

被轰炸之后的留下的尸体是破碎的，他其实无法分辨那一堆残肢断骨中那些是属于那个不苟言笑的冰冷男子。
迹部在一堆焦烂的人体中，摸出了一条项链，粘着一些模糊的皮肉，项链的坠子，是一个依然完整的字母“A”。

骨灰盒是空的，只有这条项链。

十六年前他坐飞机飞过了小半个地球，站在手冢房门前，抬手叩门。
咚咚，咚咚咚——

里面有人开口，问，是谁。
声音冷清，但也温暖。
那时他们只隔着一块木板，触手可及。
现在，他找不到那个站在门里的人了，只有一个小盒子，装着所有的一切。

迹部把骨灰盒举到自己耳边，轻轻的摇晃。
叮叮当当……

也只是一块木板，天人两隔。

广场的大屏幕上，忍足侑士正用蛊惑人心的口气说着，这场战争，是为了给所有国民争取在这个星球上的生存的权利。一边说着，一边还会抬头扶一下眼镜，然后略略杨起下颚，绷住嘴角，像是在对着什么崇高的理想憧憬。
这个动作，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忍足就不断的重复着。
他曾经为此感动过，现在只觉得陌生。

路人手中的报纸上，有不二大大的照片，他微笑着，搂着一个长发的女子。

那个女人，有一双冷清且单纯的眼睛。
相似，但并不相同。

迹部抓紧了手中的盒子，站在广场中，仰起头，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闪烁着。
他高傲地把左手举过头顶，打了一个响指。
一瞬间，掌声、欢呼声、尖叫声，巨大的潮水般涌过来。
缓缓放平视线，向对面的球场看过去，一个逆光的人影正握着球拍走过来。

终究，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不二观] 43 雨水

不二做了一个身陷热带雨林的梦。
他在昏暗的奇异植物间跌跌撞撞的行走，渐渐的，他觉得脚下遇到越来越多的磕绊，仿佛困入一张网中，甚至让他有了自己是一只陷入松胶中的虫子的感觉。被潮湿浓腻的空气包围，整个肺部都让这种粘稠的气体填满，难以呼吸。
终于无法挣扎，用力喘着气，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身体已被深绿色藤蔓植物紧紧缠绕，没有缝隙。并且，那些摇摆着的藤蔓正以并不算太慢的速度往他的头颈攀爬，脖子被勒紧的时候，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观月的头压在他的胸口，四肢乱七八糟的搭在他的身上，手正勾在他的颈侧。
糟糕的睡相。
叹了口气，伸手把观月扯下来。
扶开脑袋时，手指碰到对方额前的头发，打着柔软的小卷的发丝迅速的绕在他的指尖，残留着粘腻的汗水。观月睡着的神情是一种令人安心的安静，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生命凝固在最动人的那个点上，永不会背叛、离开、遗弃。
不可思议。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从床上爬起来，踢开脚边的衣服，摇摇晃晃的去浴室洗澡。

自上而下的水逐渐由冷变温，沿着身体的轮廓飞快的流淌。不二轻轻的颤抖着，把洗发水在头发上揉开，白色的泡沫一团团的飞到浴室的玻璃墙上。可以想到一会儿观月进来之后咬牙生气的神情，他会大叫自己的名字，逼着自己把所有的玻璃擦干净。
观月有洁癖，但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在做爱之后马上洗澡了，一半是因为体力上的原因，一半是渐渐习惯了他的味道。
不知不觉停止了动作，他弯着嘴角笑出来，又迅速的皱起脸，赶快凑到喷头下面冲流到眼睛里的泡沫。

披着浴巾出来的时候，观月还在睡觉。柔韧的身体从腰部以上都露在外面，平缓的随着呼吸起伏着，白皙的肌肤上留着情欲的痕迹。
一条浅浅的伤口，横在手腕上。

五年半以前，他们各自跟家中坦白。
他家因为还有个弟弟，父母虽然反对，但冷战一段时间之后终于还是谅解了。
观月却是独子，家中长辈暴怒，被关在房间里一个月不让出门。他砸了个碗，用碎片在手腕上割了一个的口子，血淋淋的被送到了医院。之后观月假装昏迷不醒，趁人不注意从医院里偷跑出来，带着手腕上厚厚的一圈绷带出现在公寓门口，像饿狼一样扑到他的身上。
两个人用最快的速度在床上滚成了一团。
但是还来不及做什么，观月就捧着渗出鲜血的手腕皱起脸叫痛，说自己往手腕上划的时候，明明已经很小心了，为什么好的这么慢。然后被他强制按在床上休息，观月一边忿忿的抱怨着一边趁机作威作福的提出各种合理和不合理的要求。
摆明吃定了他的不忍心拒绝。
呆在家养伤期间，观月的父母来看过他们，一起吃了顿饭，问了问观月的身体，没再说别的什么。
算是无奈的默许了他们的关系。
最终，观月用割腕明志的方式圆满解决了问题。

他挨着观月坐下，把被压住的被单往上拉。观月有不可思议的柔软，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一旦剥开了那层自我保护的外壳，就会不受控制的陷进去，无法自拔。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出来。

就像琥珀中的虫子，是不是就这么被这种柔软的内在淹没，合为一体，直到坚硬如石。

不二拉了一个枕头垫在背上，靠着墙睡着了。
醒来时，观月正像猫一样趴在床边望着他。
肩处的衣服上有一小团水渍，他的目光落在上面，手就不受控制得跟了上去，在早已洇开的痕迹上抹了一下。

“才从外面回来。”观月笑了笑，抓住他的手放到一边，低下头从地上窸窸索索的拎起一个袋子，放在床上。

“下雨了？”不二往窗户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挂着厚重的灰色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但若是凝神细听，的确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传过来。

“嗯。”观月轻声地用鼻子应着，打开了袋子，里面是两杯奶茶和一盒蛋糕。
“这是早饭？”
“应该算是，下午茶吧……”
“……就这个？”
“不喜欢就自己去买啊！”
“呐，总吃这种东西会缺乏维生素的。”
“嗯哼哼哼，还穿着睡衣的人没有资格抱怨！”

冰箱是空的，离公寓最近的就是蛋糕店了。
他嘴上埋怨着食物的品种，手却已经打开了蛋糕的盒子。
观月瞥着他的笑容，一脸忿忿的拿起奶茶吸了一大口。

“小心烫……”他想到要开口提醒的时候，观月已经一口全喷在了被子上。
“……”观月叫了一声，呼呼的用手扇风，伸着舌头说不出话来，眼角泛起了水汽。
不二把湿乎乎的被子拎到一边，扶住了观月的下巴，“烫的厉害吗，给我看看。”
舌头已经被烫得发红了，不过没有起泡，不算严重。

舌尖紧绷着，微微上翘，泛着淡淡津泽。他有点失神。
观月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颇为不满的哼了一声，揪着他的衣襟凑过来，“不二……”声音明明清冷，却又有几分委婉撒娇的意思。脸贴着脸，鼻子对着鼻子，伸着舌头在他的嘴唇上舔来舔去。
“嗯？”他含住了观月的唇，随便的应着，两人的舌头纠缠在一起，相互翻搅挑逗。奶茶浓香微涩的味道，在口腔中迅速的扩散。

观月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含混不清的发出了几个音节。他毫不犹豫的把快被挤扁的蛋糕摸出来丢到了一边，观月立刻压了过来，手指熟练的解开了两人的衣扣。他任凭身上的衣服被扯得一团糟，手指弹琴般从观月微凉的脊背上轻轻敲打着往下滑，用掌心摩挲着腰线，然后再往下。
观月撑起上身，半睁着眼凝视他。
略带温热的吐吸喷在脸上，他伸出手撩开观月垂在眼前的卷曲发丝，望进那双墨色的眼睛，瞳孔中弥漫着隐隐的雾气。

那一瞬间，他闻到了雨水的气息，清冷而湿润，夹杂着草木和泥土的腥气。
不二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在那片水雾中的倒影。

他并不是被困在琥珀中的虫子。
他只是被雨水沾湿了翅膀，正在一片树叶底下等着这个漫长的雨季过去。

完